太阳家书 | 两个不受科技革命冲击的硬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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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夕、葛商:
你们读信之日应该是2045年7月3日。
爸爸二十年前写的这封信,是关于我们真正在意你们什么能力的成长,以及为什么这个能力的培养将耗费如此大的资源和精力。
这个世界上的行业和职业多如牛毛,令人趋之若鹜的终有一天会凋零湮灭,令人嗤之以鼻的或许某天会变得炙手可热。爸爸也很难想象你们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会选择哪个行业、从事哪种职业——或是个工程师、或是名教师、或是个企业家、或是个诗人、或是一介僧侣与修女,亦或是什么都不做而隐居云游的居士。
所以,我们放弃了强行安排你们去成为某种具体的人,而选择关注在两个与多种可能性近乎无限兼容的两种能力上:构建系统的能力,与讲故事的能力
 
爸爸试着用抽象但清晰地方式来定义我所谓的「系统」:
一个系统的简单理解是:
  • 一套为了达成预期结果而建立的可重复的活动;
  • 一个为了实现清晰目标而有意创造的结构。
 
但是,一个更直击本质但更复杂的理解是:
一个系统,是一个思想融贯自洽、行为有迹可循的人的某方面的「复制品」。
它是将你们头脑中和行为里那些不断重复的东西,剥离出去成为一个独立于你的存在。这个东西被剥离的方式可能是:编译一段完整的代码、设计一台机器、创立一系企业制度指南、打磨一套交易策略、撰写一本意识形态纲领,甚至像爸爸如今写下这一封封信做成合集。我们的行为或思想的一个侧面,就这样被分裂出来,独立运转,不眠不休,哪怕有一天我们老去死亡,它们仍然在影响世界。
然而,建立一个系统着实不易。
其一难,在于建立系统有着太多的前提条件。
美国国父在费城制宪会议与《联邦党人文集》、《反联邦党人文集》中构思出来的精妙绝伦的宪政系统,并非平地起高楼。他们需要熟读洛克的天赋人权与社会契约,需要深谙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需要对罗马共和与希腊民主了然于心;而几乎同一时间成型的、延续至今的清国的外儒内法的皇权系统的构建,则需要中国的顶级技术官僚通晓如何用孔孟仲舒之道幻化平民、程朱陆王之法钝化士人、韩非商鞅之术武装帝王。
故而,你们虽然沐浴在二十一世纪令人惊叹的技术大爆发的时代,享受着无穷无尽的信息便利,却仍然需要读万卷书,努力爬上这些或善良或邪恶的巨人肩膀,一览众山小。
其二难,在于建立一个系统的自动化并非一蹴而就。就像忒休斯之船一样——我们不断用自动化的新船板去替换手艺人的旧朽木。古腾堡印刷机就像那块自动化的新船板,善于抄写书籍的精湛手艺就被革了命。然而,如何组织作者、如何找到读者、如何大规模销售出版物——这些仍然是手艺活,等待着被更大的产业自动化颠覆。蒸汽机自动化了工匠们的手工绝活,但流水线的设计、供应链的管理、能源的开采与运输,仍然花费了人类二百多年的时间才完成整个系统的自动化。
人类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自动化」的历史,是一部「懒人改变世界」的历史。懒人不是真的懒,而是不甘心自己短暂的生命被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而消磨殆尽。
故而,你们必须时刻保持着一种良性的焦虑——今天是否还在重复昨天?是否因为熟练地掌握某门技艺而沾沾自喜?是否想过让这种技艺自动化成某种自发运转的系统?
其三难,在于建立一个系统要殚精竭虑地考虑其「可扩展性」和「可规模化」。一个只适用于当下的解决方案是脆弱的。想必读信的你们能回忆起,当年自己在秉持着「及格万岁」或「达到要求能蒙混过去就行」的懒惰行事之时,爸爸对你们的严厉斥责——你们整理房间的系统在东西多了一倍或房间格局变化后还有效么?你们学习考试的方法在脱离了教育系统后还适用么?你们费尽心思完成的作业、制作的科学道具、参加竞赛的作品,难道只是为了博得师长们虚情假意的嘉许?经验可以抽象提炼么?流程可以复用么?在不增加单位投入的前提下可以翻倍产出么?
 
爸爸妈妈在写这封信之后的二十年里,会带着你们体验无数自动、半自动以及手动运转的系统:
我们会带着你们去茶具工厂看一个漂亮的琉璃盏是如何从富含二氧化硅的沙子经过配料机、球磨机、混合机、熔窑、投料机、滴料机、压制机、推杯机、退火窑、磨口机、烧口机、烤花炉等自动化机械产生的全过程;
我们会带着你们去恰帕斯的雨林里去观察植物与动物们如何在弱肉强食的生态系统中自发找到自己的生态位;
我们会带着你们对比不同国家不同文字书写的历史教科书,去理解意识形态宏大叙事的系统是如何让无限可能的孩子们的眼睛里丧失了好奇与宽容,取而代之的是偏执与仇恨;
我们会带着你们探访没落寂寥的鸡西鹤岗、熙熙攘攘的撒马尔罕大巴扎、科托努臭气熏天的二手商品交易市场、哈瓦那街头巷尾的外汇黑市,去体验观察资源、信息、社会风气、基础设施都迥然不同的生态中,人们是如何构建光怪陆离但又完全合理的商业与社会系统。
 
构建系统在爸爸的这个年代,是一个不被大众所知的硬核技能。它难以言表,故尝尝流于自媒体博主们和畅销书作家们的谈玄。然而,构建系统的能力,从来都无法通过听几门畅销课、读几本畅销书获得。它几乎只能通过躬身入局、以某种利益攸关的事务去直接体验。在爸爸可预见的未来,也就是你们读信的此时,想必这种能力已经被摆上了台面。爸爸也很难想象未来的学校又会如何训练孩子们的这种能力。我想,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以家学的形式直接言传身教罢。
 
而至于这封信提到的第二个能力——讲故事的能力——我想放在下一封信里,与你们细细道来。
 
父亲
西元二〇二五年七月三日,克雷塔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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